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《芭比》上映第一天,中國市場的排片比例是2%,當天,華納公司社交賬號下的評論大多是“看不到”。第一個周末過后,電影院不能無視《芭比》的高上座率,謹慎地增加了場次,到周一時,它的排片比例上升到8.7%。這是一部以女性尤其是年輕姑娘為絕對主角,目標觀眾也以年輕姑娘為主的電影,它在市場上的“被低估”頗值得玩味。
圍繞著《芭比》的拍攝和公映,最有戲劇性的一個段子發生在導演格蕾塔·葛韋格和女主角兼制片人的瑪格特·羅比上訪談節目時。她倆透露:如果劇本里存在一兩處涉及性別議題的爭議點,華納片廠的高層們一定會要求修改;索性劇本里從頭到尾都是圍繞著性別議題的爭議點,高層們只能答應主創班底:先拍著看看吧。結果,就是這樣“拍著看看”地拍完了。
可《芭比》何曾制造一個充滿攻擊力和挑戰感的、大殺四方的“大女主”?這根本是一部溫和、俏皮、皆大歡喜的“小甜水”電影,是一場從開始到結束都發生在玩具屋的女孩們的過家家,整部電影可以看作是取悅老老少少的女觀眾的一座豪華芭比屋。
電影當然和現實發生了交集。電影里的芭比和肯初來乍到人類真實世界,他們登陸馬里布海灘,帥氣的肯得到他在芭比樂園里未曾享受過的關注,而芭比成了男性凝視下的“人形玩偶”。這和現實中的拍攝現場重合了:圍觀群眾認出了兩位主演,路人們紛紛和扮演肯的高斯林打招呼,贊美他的個性和行頭“酷帥”,對衣著清涼的羅比,則上上下下地打量。
又何止羅比和芭比的海灘遭遇重合。這場事先張揚的過家家,多少現實照進了游戲。所以并不奇怪,那么多素昧平生的女觀眾在電影院里爆發了惺惺相惜的大笑。《芭比》密布的荒唐笑點,來自多少女性在日常中被忽視、被誤解的真實感受:為什么女孩走在街頭被異性尾隨會感到不安?為什么路人看來毫不在意的“玩笑”,會讓姑娘感到被冒犯并為此暴怒?為什么女性的焦慮和痛苦需要不斷地向外界解釋,盡管如此仍未必被接受和理解?
兩種性別的生理差異是無法回避的,不同性別對世界的感知成了分道揚鑣的兩種路徑?!敖浀浒疟取北黄入x開樂園,是因為她心底產生了恐懼和哀傷,《芭比》放肆的笑聲中深藏著眼淚的暗影,表現在初來乍到繁華大都會的肯和芭比——肯滿眼看到光鮮燦爛的“征服”和“成就”,他天然地接受了“一切盡在掌握”這樣的信念;而芭比呢,她朦朧地感知到女兒和母親之間、少女和中年少女之間因為誤會產生的隔閡,這隔閡的痛苦是清晰的,她觸目所及是嘆息、黯然神傷,以及隱秘的悲傷與淚水,她看到男孩一樣會陷入孤獨無助,她看到不可逆的年華老去……肯興沖沖地拋下芭比,單身返程,野心勃勃地要把“樂園”改造成“王國”。芭比卻流著淚對滿頭白發的老太太說:“你真美啊?!比A納片廠一度覺得芭比和老太太交談的鏡頭是多余的,導演據理力爭才留下這個片刻。
葛韋格在創作《芭比》的劇本時,她贊美了女性“愛與平和”的氣質,也沒有回避她們天性中的弱點?!白晕覍崿F”是逆水行舟的童話,相比之下,“成為附庸”的誘惑太大了,女孩們并不知道看起來輕易的人生被命運暗中標注了什么樣的代價??陷p而易舉地把“芭比樂園”顛覆成“肯的王國”,“古怪芭比”大叫:“這簡直就像白人把天花帶到美洲,原住民可沒有抗體啊!”這個酸澀的“玩笑”,何不是暗暗地呼應著波伏娃振聾發聵的名言:“女人的不幸在于她受到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,她被告知但凡聽之任之地滑落人生,就會抵達極樂天堂;當她發現海市蜃樓的欺騙時,為時已晚,她的力量已經消耗殆盡?!?/p>
“芭比們”的墮落是群體性的,重新喚醒她們,卻要一個一個地團結、爭取,這簡直構成清醒又沉重的寓言。誠然,《芭比》全片是一則粗線條的寓言,熱愛芭比的中年少女闖入樂園,為了讓芭比們重拾自我意識,接連“強勢輸出”。對電影心存不滿的觀眾會非議,這個高光段落是脫口秀式的金句集合,是宛如兒戲的情緒煽動的勝利。但這樣卡通式簡筆畫的劇作,剛好和塑料感極強的芭比娃娃屋相得益彰:這就是游戲,這就是過家家。導演葛韋格的才華,不僅表現在她讓網絡段子、現實感受和歌舞片的視聽達成和諧的三重奏效果,更重要的在于,她面對“芭比進入現實”這個命題作文,反向操作,用徹底的解構完成虛構。
葛韋格在采訪中袒露了她少女時期的秘密,她到13歲時仍獨自玩洋娃娃,而這種行為遭到家長和同學的唾棄。在《芭比》的創作中,她堅定地實踐著那個她私藏多年的秘密想法:上了年紀的姑娘怎么就不能玩洋娃娃了?并不一定要小女孩擺脫洋娃娃的幻夢,而可以顛倒過來,大姑娘在洋娃娃的過家家里,表達自己的感受。在電影出字幕之前,葛韋格戲仿了《太空漫游2001》的經典開場,小女孩們得到芭比,就像類人猿學會使用工具,拉開文明的序幕。這種女性文化的“構建”很快被證明是封閉的謊言,虛妄的游戲被糟糕的現實解構,但是現實照進游戲也無妨,吸納了現實的失望、創傷和狼藉,還能重建一座新的女孩樂園——解構的盡頭是全新的虛構。
《芭比》用一場盛大的游戲搭建起取悅女孩的糖果屋,它仍然是假的,人造的,可是,像這樣為了女孩、獻給女孩、和女孩在一起的“糖果屋”,在電影院里不是太多、而是太少了。(記者 柳青)
關鍵詞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