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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日在北京大華城市藝術表演中心上演的《我是哪一個》,是易立明導演的“醫(yī)學的勝利”三部曲之一,由英國劇作家卡里爾·丘吉爾編劇。這是一部游走在謎題與謊言中、通過克隆人故事展現(xiàn)人類倫理困境的劇作。出于不明確的原因,父親薩爾特同意用大兒子的基因克隆了小兒子,不想進行這項醫(yī)學實驗的醫(yī)生私自克隆了更多的克隆體。當他們與同樣的自己遭遇時,戲劇發(fā)生了。
“遇見自己”,如果沒有孿生兄弟姐妹的話,那一定是一件令人驚恐的事兒。戲一開場,小伯納德即遭遇了這種驚恐。他遇到了“一群”自己。父親不得不告訴他——他是被用大兒子伯納德的基因克隆出來的。而父親只想克隆“一個”,未曾想醫(yī)生竟然偷偷克隆了“一群”。于是,謎題出現(xiàn)了:父親克隆兒子的動機是什么?父親的解釋是:大兒子四歲時與媽媽一起死于車禍,為了能再次“撫養(yǎng)”已死去的大兒子,他同意了克隆實驗。然而,隨著劇情的展開,父親的解釋越發(fā)不能自圓其說,不斷出現(xiàn)的敘事漏洞讓父親的動機撲朔迷離。
謊言就在父親動機的謎題中誕生,并伴隨解謎全過程。尤其當大兒子出現(xiàn)后,父親的克隆動機就更難解釋了。按照父親的說法,克隆的原因是因為大兒子完美。顯然,小兒子成了大兒子的替代品。那么,父親愛的到底是大兒子還是小兒子?恐怕不是小兒子。
然而,事實又并非如此簡單,因為大兒子并沒有死。大兒子揭穿了一個真相:媽媽并非在他四歲時死于車禍,而是在他兩歲時死于自殺。他四歲時,的確有一件大事發(fā)生——被父親送進了福利院。在大兒子對父親的質(zhì)問中,新的問題產(chǎn)生了:既然大兒子是完美的,父親何不留大兒子在身邊?為什么要克隆一個小兒子,拋棄大兒子?從大兒子對童年記憶的復述中,我們發(fā)現(xiàn),當年父親并沒有那么愛他。在他從媽媽自殺到自己去福利院的兩年里,父親基本無視他的存在。即便我們將父親的反常態(tài)表現(xiàn)看作是家庭變故的結果,而后試圖重新做一個稱職的父親乃源于懺悔之心,依然不能解釋父親的克隆動機。因為如果父親想要彌補自己失職的過錯,滿可以從福利院接回大兒子,何必再造一個小兒子?所以,父愛不是理由。就算是愛,父親愛的到底是哪一個?恐怕也不是大兒子。
父親愛的是哪一個?“我”又是哪一個?這是一個關系到個體的唯一性和價值感的問題。因為不斷的發(fā)現(xiàn)與否定,追問便尤為迫切。父親自我譬解的克隆動機被大兒子否定了。那么,父親為什么同意克隆小兒子?是否僅僅為了一個醫(yī)學實驗?如果是,這個醫(yī)學實驗對父親意味著什么?他從中獲利了嗎?劇作開篇,我們看到父親有強烈的“發(fā)財”沖動,有與醫(yī)生打官司的計劃,還生出一個克隆體值多少錢的設想,這讓他當初克隆小兒子的動機顯得極為可疑。不過,關于父親的克隆動機,劇作并沒有給出明確的答案。而是留下引人遐思的空間,在充滿漏洞的解釋與自相矛盾的事實中,讓難以解釋的謎題和解釋過程中的謊言,以糾纏不清的姿態(tài)共同指向克隆人類的倫理困境。
如果人類“遇見自己”,如何面對同樣的自己?每一個個體人作為“人”的唯一性何在?“一模一樣”與“不一樣”的分野是什么?當“新的自己”出現(xiàn),“舊的自己”是僅僅被復制還是已經(jīng)被替代?當生物界的自然進化規(guī)律被破壞,人類如何相處和自處?這些問題無一不關涉科學與倫理的關系。雖然作品并沒有直接去討論這些問題,但小伯納德的驚恐、大伯納德的憤怒,大伯納德殺了小伯納德后自殺的突變,已然顯示了這種困境的后果。但劇作家還覺得不夠。她又用第三個克隆體布萊克的維度顯示了另一種恐怖。身為三個孩子父親的數(shù)學老師布萊克自得其樂地生活著,絲毫不介意自己是克隆體。這種“無腦”狀態(tài)對父親薩爾特構成的刺激,甚至超過大小伯納德之死。因為放棄對個體人的唯一性、獨特性的體認和追求的布萊克,某種意義上已不具備“人”的本質(zhì)需求與特征。這恐怕是克隆人類更大的倫理困境。
在謎題、謊言和困境中,《我是哪一個》的臺詞充滿隱含信息。人物間對話遮遮掩掩,閃爍其詞,欲說還休。父親和三個兒子間的相互試探多以半句話形式出現(xiàn)。他們要么會自己吞下后半句,要么話一出口即被對方打斷或否定。而他們又會不斷重復對方的話,只是經(jīng)過重復后,同樣的話又會產(chǎn)生新一層意思。因此,劇作大多臺詞都富含了潛臺詞。半句話、停頓和重復也形成了一種特殊的戲劇節(jié)奏。舞臺上,人物在你進我退間相互猜測;舞臺下,觀眾則在思索玩味中默默推斷。
配合劇情,作品的舞臺呈現(xiàn)既是寫實的,又充滿象征意味。雖然客廳、浴室的舞臺布景充滿生活實感,但每到換場,舞臺上小電視機里的畫面便富于深意了。從黑白到彩色,電視里循序播放出現(xiàn)代戰(zhàn)爭炮火連天、軍工企業(yè)制造武器、電氣化時代標志性發(fā)明、電子化時代科技成果、人類精子自由暢游等畫面,不由引起觀眾對于科技進步成果可否被濫用、被濫用的科技成果是否會反噬人類等問題的反思。劇終時,奔涌的白霧和冷色彩光制造的洪水滔天情境下,裝滿玩偶的浴盆緩緩升起,懸空停住。這個類似電影空鏡頭的定格,似乎在問:人類能否逃過劫難,走出困境,登上屬于自己的諾亞方舟?(谷海慧)
關鍵詞: 基因克隆